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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新平:当代西方基督宗教思想研究   2010年10月12日 中国宗教学术网

基督宗教思想研究在西方人文学术领域占有很大比重,其历史传统悠久,学术成果颇丰。本来,基督宗教思想研究纯属神学研究的范畴,拥有明确的基督宗教信仰前提。但随着19世纪西方宗教学的兴起,神学与宗教学亦逐渐形成了交融互渗的局面,研究方法和主题相互影响,从而在许多方面使神学与宗教学的界线模糊,神学论题已超出了其传统学科之限,表现为宗教哲学、宗教伦理和宗教社会学之意向。因此,当代西方基督宗教思想研究虽仍以神学领域为主,却不再为其单独所涵盖,而成为神学、宗教学、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等领域所共同关心的论题。

 

当代西方基督宗教思想研究与传统神学不同,最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基督宗教思想研究具有跨学科的特征,为一种科际整合之研究。其思想内容已成为多门学科所研究的对象,而不再为单一的神学话语;其二,基督宗教思想研究不再是经院哲学式的研究,而与当代社会及其文化思潮的脉络神髓紧密相连,尤其与基督宗教在当代社会的跌宕起伏、发展变迁融为一体。这样,当代西方基督宗教思想研究给人一种能动感和现实感,展示出时代发展的变化和社会前进的跳动,成为反映时局动荡和学术变迁的晴雨表,其中许多理论因其独特性和前沿性而代表着时代思潮和学科发展的新动向、新趋势。限于篇幅,下面仅对20世纪以来西方基督宗教思想研究作一粗线条的速描。

 

 一、生存论关切

 

存在主义哲学是当代西方思想发展中的重要潮流,而其兴起亦离不开西方基督教会的生存论关切。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大多为基督徒,尤其是德国存在主义思想家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本人在其精神历程上就曾有过从哲学沉思到信仰期盼的转向。海德格尔对基督教存在主义的产生起过直接作用,可以说他促成了存在主义哲学与存在主义神学的同步发展及其有机共构。当代西方基督宗教的存在主义思潮以布尔特曼(Rudolf Bultmann)、蒂利希(Paul Tillich)和麦奎利(John Macquarrie)等人为主要代表。布尔特曼曾是海德格尔的同事,两人早年曾共同执教于德国马堡大学,19231928年间交往颇深。在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构思的影响下,布尔特曼从其生存论关切出发,结合历史神学和哲理神学从而开创了一种生存神学,开始了基督教存在主义思潮的体系化。布尔特曼从海德格尔自我能存在”(selbstseink?nnen)之意义上来体会生存”,以历史性、时间性、抉择性和未来性地去存在作为人之生存的基本条件,认为社会的机构化会使人失去自我,因此,人之机构化的存在乃是非本质的,一旦相互关系乃通过机构来确立,那种对存在人与人之间的结盟的信仰就会消失。在其神学体系构筑中,他强调现代基督教思想应如椭圆体那样形成两个焦点:上帝和自我本真。而这一自我本真正是人的生存”,为此他从上帝与生存关系方面提出了对基督教传统的生存论解释”,发展出颇具现代意识的圣经解经学和神学诠释学。蒂利希关于人的生存处境和终极关切之论已脍炙人口,受到普遍关注。他认为现代基督宗教的理论重构和神学沉思必须面对人的生存处境,意识到人的存在危机和焦虑,由此而发掘人的存在意义和勇气,展示人的精神关切的迫切性和终极性。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之后,他深感现代人处于一种非在之中,经受着与其本质存在的疏离和异化。所谓异化在他看来即人与存在的分裂,人由此疏远了其存在的基础,脱离了人生的本源和目的,失去了其自我本真,而这正是《圣经》关于犯罪堕落的存在论意义。但他进而指出,处于非在这种绝望之境的人,亦可深刻体会到最真实的存在,因为绝境使人在心灵深处和精神渊源中全力寻找永恒生命的存在,这种置于死地而后生能让绝望变希望、由怀疑到确信,即找到人之生存所依据的本真存在。在此,生存也会从人体验的非在与虚无中站出来,追求这种新的存在。基于这种思考,蒂利希强调人之生存应具有厚重和深度,即将人之存在意义及其精神关注从日常生活的尘嚣和世俗琐事的嘈杂中显露出来在他看来,人对自身存在及意义的关切属于终极的、无条件的、整体的和无限的关切范畴,表现出一种宗教的维度和精神。于是,他提出了宗教是人的终极关切之说,从生存论的角度阐述了宗教信仰在人类生活中的内在性和普泛性。根据存在主义的理解,蒂利希还尝试了现代哲学与神学的沟通。他认为人对存在的询问乃是哲学和神学关注的共同主题,哲学涉及存在的自在结构”,而神学则关涉存在对我们的意义”,而作为哲学中心的本体论亦与作为神学中心的上帝论异曲同工、不谋而合,因为若无揭示本体论问题的哲学,基督教神学则无法向那些想了解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确有上帝的人解释上帝的存在针对17世纪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 关于宗教与哲学迥异之叹,蒂利希作出了积极的回应:“与帕斯卡尔相反,我宣称,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上帝与哲学家的上帝是同一个上帝蒂利希的理论代表着当代基督宗教存在主义思想发展的高峰,他以存在主义的思维方式和特有术语而完成了其神学体系的方法变更和话语转换,阐述了基督宗教对当代人类生存问题的问答,故有当代神学大师之誉。麦奎利则为当代存在主义哲学和神学的著名诠释者。为了对存在主义有系统而深入的了解,他与美国哲学家罗宾逊(Edward Robinson)一道将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译成英文出版。他对海德格尔、布尔特曼等人亦有匠心独到的研究。麦奎利认为,存在主义给神学接近当代思想提供了可能和路径,有利于神学与哲学的合作、理性与信仰的协调。他关注存在主义对当代神学重构所具有的意义及价值,并受其启迪而创立了自己的系统神学体系和研究方法,提出了一种生存论本体论的神学理论,主张用参与存在的思辨之探来回答人们的信仰问题。与上述基督宗教存在主义思想家相似,麦奎利也从其对存在意义的领会中体悟到人类宗教和信仰共容、共存的希望,并借此理解来寻求一种超越基督教会本身的宗教普遍对话。

 

二、过程思想

 

当代西方哲学与基督宗教神学珠联壁合的另一领域即过程”(process)思想。如果说,“存在思想代表了当代西方思想界的空间思维,那么过程思想则是其时间思维的绝妙表述。前者的根基在欧陆,而后者的兴起则在英美。曾在英美两国任教的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以其《过程与实在》(1929)一书既为过程哲学,亦为过程神学奠定了基础,并在过程思想的形成初期就促成了二者在一定程度上的融合与重叠。存在过程的思想萌芽均可追溯到古希腊时代。但在西方思想发展史上,关于存在本体的思想基本上处于统治地位。只是随着19世纪以来西方社会浪漫主义进化发展论、生物进化论和自然科学之能动世界观的兴起及发展,这种局面才发生了根本改观,“过程思想为当代基督宗教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时间观,它从变化意义上来观察、把握世界万物流动演变进化之过程,突出对形成进程变化流动生灭态的关注。当怀特海奠定了现代过程神学之后,这一思路被当代基督宗教思想家哈特肖恩(Charles Hartshorne)、威廉姆斯(Daniel Day Williams)、奥格登(Schubert Ogden)和科布(John B. Cobb)等人所继承和发挥。怀特海因强调能动的过程而将其思想理论称为有机哲学”,他把世界视为一种能动的进程,认为进化、发展、过程乃构成实在之本质。他主张基于自然世界的发展演变和现代科学方法来探究时间湍流的意义,基于作为能动过程的世界来把握实在,弄清其本质,由此来体认和领悟宗教信仰中的上帝。为此,他指出实在绝非静止的本质,而乃能动的进程。根据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见解,怀特海认为思想家亦不可能两次进行同一种思维,人也不会两次获得完全相同的经验。在流动之进程中乃时时更新,其每一瞬间都具有以往瞬间所没有的新内容、新变化。因此,世界不是重复、回返,而是演进、创新;实际或现实之事态乃在事态之流中彼此依存、相互关联和前后呼应。每一事态都面对一种创新目标”,具有自我创造性,而事态之流则被上帝所终极性地把握,上帝并不脱离事态,而是参与其形成的过程,由此揭示其为构成世界过程整体的永恒实体。这里,怀特海以上帝来表达其过程思想所蕴涵的永恒观:一种事态在涌现后会转瞬即逝,但其消逝飞逝并非变成虚无,并没有真正丧失;它不仅是先在者为下一事态准备的形式,可被其后继事态所把握,而且也增加了上帝的经验”,被上帝所终极把握,在上帝那里永恒保存。所以,过去、现在和未来并没有割裂开来,而是在上帝的永恒统一中得到保留,体现出意义。哈特肖恩根据其对过程思想的体悟而发展出一种超泛神论”,旨在对传统有神论及其二元世界观的扬弃。在他看来,人们应该在世界过程本身之中找寻上帝,世界的一切变化进程均在上帝之中发生,上帝不离时间,而是处于过程之中,在其发展途中不断展示上帝;上帝并不与时间性截然对立,而乃在一种向前发展的经验过程中不断完善、丰富自身。这样,与传统有神论空间性的上帝理解相对照,哈特肖恩强调一种时间性的能动、进程、发展之上帝观。也就是说,他所理解的上帝乃与世界处于一种动态的整合,上帝在世界进程中不断充实、完善自身,从而使世界也能不断趋于圆满和完整。科布则进而使过程思想的研究体制化和机构化,他在美国与人合作创办了过程研究中心”,推出了《过程研究》杂志,并致力于过程思想研究与后现代主义研究相结合,提出一种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理论。但与平稳、缓进的过程观不同,科布强调倏忽性和突变”,并为此提出了一种创造性转变的观念。在他看来,过程中的上帝并非全能的上帝,故不可能保证善必然战胜恶,而人对死亡的克服,善对邪恶的涤除亦不一定是历史必然性。世界进程的复杂、曲折亦需人来积极面对未来之开放性,以其努力来实现创造性转变”,获得上帝创造性回应之爱。科布这种非绝对化之上帝理解促使他重视此时、今世和现实,从而为其突出道成肉身的基督论奠定了基础。按其理解,基督作为道成肉身即上帝之原初本质在世界的具体化,意指现今事态在自身之中已包容了过去的经验和原初的目的。其理论促使科布将注意力转向现今,并由此提出,处于过程演进中的基督宗教应面对现实问题,正视并应付自然科学、生态危机、种族歧视、核弹威胁、经济失衡、宗教相遇和文化冲突等带来的挑战,希望能在这一动态进程中改变世界实在,同时亦改造基督信仰本身。这样,科布又给过程思想提供了一种现实维度。

 

三、人学新论

 

的发现曾被视为16 世纪马丁·路德之宗教改革的重要标志和贡献,但西方近现代工业化的进程却使人重新异化、消失和隳沉。因此,“不见了再度成为西方现代人文关注的一大主题,而对的重新发现及认识,则为当代基督宗教的人格主义神学和神学人类学的崛起提供了契机。人格”(Person)在西方文化语境中本指人之所以为人的位格生成,而基督宗教的三一神学则专指上帝三位一体中的位格。此词在古希腊文和拉丁文中的原初涵义为面具”,指演员用此而扮演的角色,由此引申出人性面具”,演绎出人之个体特征及其社会角色等含义,成为标示人之独特定位的重要概念。人格主义作为现代西方的一种思潮亦关涉哲学和神学,其代表人物之一鲍恩(Borden Parker Bowne)即受到这两大领域的关注和评述。面对现代社会进程对人性的湮灭,鲍恩呼吁人们回归自我自主。其人格主义思想强调个人存在的意义及价值,承认个人对自身思想和行为的自主。他将人格解释为一种具有自我意识、自我创造和自我控制的力量,指出人格能使世界具有意义,世界亦只是相对于人格而存在。人格才是惟一实在,才是具有自主、自控能力和具有情感、知觉、意志等机能的主体。人格的这些特性亦使人格变动不居,有着发展、向善和趋于完备之潜能。人格主义寻求在社会物质化、机械化生存中重现人的灵性个性”,被社会工业化、现代化挤压成一般化群体化”,无人格特征之的存在表示抗争。因此,人格主义以人格来拯救或防范被其集体无意识之所淹没,从而突出人的个体化人格化。当然,这种努力的依据是把上帝作为最高人格”,以此来保证个人的自主性存在,以及构成真实世界的所有人格系统之存在。对之重新发现的另一曲径通幽则是人学新论,即当代人类学多层次、全方位的发展对神学的影响和重构。在20世纪之前,人类学仅指属于自然科学的生物人类学、体格人类学和古人类学。而20世纪的人类学则突破了这一界定,迈入社会科学领域,逐渐发展出社会人类学、文化人类学、历史人类学、心理人类学、哲学人类学、宗教人类学和神学人类学,形成各种跨学科或多学科的重组。在当代基督宗教思想研究领域,神学人类学正是代表着这种背景中的异军突起。对此,其代表人物潘内伯格(Wolfhart Pannenberg)曾坦然指出:“我们生活在一个人类学时代。一门关于人的广泛的科学是当代思想追求的主要目标,一大批科学研究部门为此联合起来。在这个问题上,正是这门科学特殊的艰巨性,使它经常意外地触及到其他一些研究。生物学家和神学家在关于人的问题上都达到了相近的认识,部分地也找到了某种共同的语言。神学人类学并未构成神学人学之间的张力,而旨在从研究人学出发,基于人之主体而达到对上帝的认识,获得神学的真谛。这里,神学关注的是人类的本性、命运、生存及其历史发展,其对上帝之思亦基于上帝是人类主体性的前提和人类无限追求的目的。神学对当代人类学的参与使基督宗教思想获得了融入当代社会和人文科学主流的一个极好机会,由此能克服传统神学的封闭性和排他性,得以投身于现代知识领域的对话。鉴于之问题在当代社会的重新凸显,当代西方神学亦进入其重新活跃的人类学时代

 

四、理解与诠释

 

当代西方解释学大家伽达默尔(Hans Georg Gadamer)把解释学称为理解的艺术”,这一理解在西方哲学传统中曾经历了古代解释学、近代古典解释学、现代哲学解释学之漫长历程。在基督宗教传统中,解释学源自古代《圣经》研究中的解经学和解经原理,而现代神学解释学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返朴归真,却是受现代哲学解释学之影响的全新探讨。在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等人解释学理论的启发下,西方天主教和新教神学界均兴起了既相互关联又有区别的神学解释学理论体系。其中天主教神学解释学的主要代表为毕塞尔(Eugen Biser),他以生存神学、信仰解释学和语义神学这三大内容而构建成其解释学基本神学的理论体系而新教神学解释学的理论代表则包括里科尔(Paul Ricoeur)、布尔特曼、埃贝林(Gerhard Ebeling)和荣格尔(Eberhard Jungel)等人。对神学的理解与诠释集中在语言或话语问题上,语言是理解者与被理解者沟通及对话的媒介,理解是一种语言意义上的理解。解释学把语言视为认识真实的最普遍方式和必由之路,由此断定语言意义上的世界体验乃是绝对的,它能超越其存在确定的一切相对性,而表现出一种洒脱和自在。于是,神学解释学将注意力转向语言”,用这种具有绝对意义的语言来取代曾被存在主义思想视为最高原则的存在。对此,埃贝林曾明确宣称,神学解释学的使命就是探讨人类存在最基本的语言本质,其理论体系即关于上帝话语的学说信仰的语言学说。在他看来,话语乃上帝、人类和世界相遇的方式,其相互对应即可解释为一种发生在语言事件之中的真实关联,因为语言本身已展示了生存和生活,语言提供了信仰事件与世界经验交汇的必要空间。这种神学解释学之语言转向”,曾被视为当代基督宗教思想发展史上的哥白尼式的革命。神学解释学对语言交流的强调,是对笛卡儿我思故我在所突出的个我独白之反向回应,表达了以语言来克服主、客体的对立之意愿,旨在获得一种统一性的对话境域。以理解与诠释为基础的信仰,语言是其生命线。因此,神学解释学强调了语言的意义,要求信仰必须注意语言之功用,并指明真实的信仰就生活在这种强大的语言传媒之中。在突出语言之意义的同时,神学解释学并没有彻底放弃对语言存在关系的关注。例如,毕塞尔就曾提出,信仰的语言不仅会考虑理性之兴趣,而且也会关注存在之需求,即应兼顾联络交流联盟共在这两个方面。其理想之境,是达到人类生存与其语言的共质。神学解释学在彰显信仰的语言意义及其交流功能的同时,亦展示了信者之与其有着密不可分之关系,从而证实了所言之在的真实性。所谓人之生存及其语言的共质”,乃揭示出及其的局限,说明语言是人之存在的完善性和非完善性之交织,正如福音的语言既是上帝之言本身,又是关于上帝的言说。人用一种不充足的语言来作为论证上帝的语言,这种不可为而为之反映出人受到一种局限的压抑,却有一种超越之渴求。人因这种局限而从深处向上帝求告”,以呼唤上帝本身之言,用之扬弃世人关于上帝的言述,将之理解为克服世人语言困境的上帝自我诺言所以“, 语言表达的人之局限正是上帝与其同在的开端。神学解释学试图以语言为媒介来沟通上帝与人类,审视存在与人生,其重新构建的神学体系乃是以其语言理论来实现古今的理解交汇或视野融合”,与当代西方思想发展中的语言学转换同步共进。

 

五、神学美学

 

当代西方基督宗教思想中神学美学的提出,乃是针对基督教会发展中审美之维的失落和神学的非审美化趋势。美学按其古希腊文原意是指感觉可以发现之美的知识,即关于美的视见或感觉之美的学问,故有感性学之称。美学与人的相联系,神学美学则是作为感知自我启示的上帝之形象的学说。在此,神学美学突出了其神学构思中形象思维情感意识的意义及其重要性。有别于哲学体系所依赖的抽象思维”,“形象思维体现出神学美学与哲理神学的区别,使之在当代基督宗教思想领域得以标新立异。神学与美学的关联有着更广的涵盖。西方宗教思想史上可以觅见从一种审美的神学到神学美学的发展轨迹,相关的表述包括审美的神学美学神学先验美学超验美学荣耀神学神学美学等。但神学美学的真正奠定则是20世纪下半叶西方基督宗教思想发展的结果,涉及到巴特(Karl Barth)、范··列欧(Van der Leeuw)、蒂利希、特雷西(David Tracy)等人的思想,其代表人物为天主教神学家巴尔塔萨(Hans Ursvon Balthasar),代表著作则是其19611969年完成的多卷本巨著《荣耀:神学美学》。至20世纪90年代,新教思想家蒂姆(Hermann Timm)等人亦开始其构建美学神学之各种体系的努力。巴尔塔萨等人认为,基督宗教本为惟一的一种审美的宗教”,因为上帝在其道成肉身这种成人之举中采用了一种形象”,而并不仅仅以符号、密码、象征来宣示。耶稣基督之可感形象体现了神圣的光辉即上帝的荣耀,这一形象作为神显而被人所观照”,由此形成信仰的感召与感染。此即基督宗教的审美之维,其信仰者乃有着一种极为独特的审美情趣。按照巴尔塔萨的理解,神学美学的使命就是探讨人与神圣之在在感觉上的观照关系,阐明上帝的光照和荣耀是信仰之人的感知对象。因此,神学美学研究人的感性、印象和想象力在认知上帝方面所能起到的作用,是对上帝的荣耀被观照这一感知形式的研究。所谓荣耀即上帝显现的神性之美,亦即最高之美或称至美。神学美学的这种认识进路和探究方法,与现代哲学美学形成了明显区别。在神学美学中,的洞见并不在于其精确性和清晰性,因为在这一世界对作为美而所见者并非是绝对或完善的。的真实性乃在于其显现会揭示一种隐藏着的更大者,从而让人体悟之作为正因为其与无限、绝对、永恒之在的关联与相似。这里,神学美学旨在以探究信仰之光的美来澄清的关系。神学美学将其相等同,认为在美的光照形式下,真实确应真正可见,惟真方美,惟美亦真。也就是说,基督徒视信仰为人之精神对真实光照的狂喜般敝开,从其而到”,知识及真实信仰之知,从客体而言需要信仰的光照”,从主体来看则需要信仰之眼信仰在此即的能力,由此形成一种主客体的呼应。在巴尔塔萨的体系中,神学美学是对称为荣耀的神性之美的展示和描述,故被称为荣耀之神学。按其思想进路,神学美学亦旨在澄清基督宗教中真善美与信望爱的内在一致和逻辑关联,使自身成为当代基督宗教大全神学中的重要一环。

 

六、对基督教哲学之回归

 

基督宗教最初曾自视为真正的宗教真正的哲学”,中世纪欧洲经院哲学更是这种基督教哲学的典范。但近代以来随着哲学与神学分道扬镳,哲学不再是神学的婢女而独立发展,“基督教哲学的表述却逐渐被人质疑和抛弃。至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西方思想界对之又进入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阶段。在回到经院哲学回到托马斯·阿奎那等口号下,天主教思想界开始其回归基督教哲学的努力,基督教哲学的合理性与合法性进行了系统阐述和坚决捍卫。在20世纪上半叶,这种以捍卫永恒哲学为名的回归运动使新经院哲学体系得以奠立,涌现出麦西埃(Desire Mercier)、德·伍尔夫(Maurice de Wulf)、吉尔松(Etienne Gilson)、格拉布曼(Martin Grabmann)、马利坦(Jacques Maritain)、梵·斯亭贝根(Ferdinand van Steenberghen)等天主教哲学家。新经院哲学在其发展过程中曾形成不同趋势和流派,但引领其思想潮流的则主要是新托马斯主义,以及从中脱颖而出的超验托马斯主义。直至20世纪60年代天主教梵二会议之后,新经院哲学在天主教思想界才结束其鼎盛时期,不再独占鳌头。新经院哲学本为天主教神学界内部的一种回归运动,在当时西方哲学界并没有得到积极响应或实质性回应。但至20世纪末,英美哲学界却又出现了一股全新的回归基督教哲学的思潮。其与新经院哲学的本质不同,乃在于这些英美哲学家不再限于天主教背景,而且多以较为专业的哲学范畴和研究方法来构建基督教哲学,甚至广泛采用了最初曾被用来反对、肢解基督教哲学的分析哲学的方法和体系,从而构成了当代西方基督教哲学中的分析哲学之特色。这一新的回归思潮以普兰廷格(Alvin Plantinga)、施温伯恩(Richard Swinburne)、沃特斯托夫(Nicholas Wolterstorff)、斯图尔特(Melville Steward)、哈斯克(William Hasker)、赖兴巴赫(Bruce Reichenbach)等人为代表,乃方兴未艾的新生代学院派。他们组建基督教哲学家协会,创办《信仰与理性》等同仁学刊,运用在现代哲学发展中涌现的逻辑实证主义、语义哲学、分析哲学、解释学、现象学、科学哲学等理论和方法来精思巧构,论证、解释基督教哲学的合理性及其当代体系,由此在当代西方哲学中形成了一道引人注目的亮丽风景线。这种回归基督教哲学的典型特点,是重新强调理性在捍卫基督宗教思想上的作用,要求返还基督宗教本应享有的理智的权利。与传统经院哲学和新经院哲学所惯用的传统逻辑相区别,当代英美基督教哲学家更多地运用了逻辑分析、日常语言分析等现代分析哲学的方法,从而使传统基督教哲学命题获得了全新的论证。

 

七、后现代神学

 

后现代20世纪下半叶西方思想界的又一时髦话语,对当代社会影响深远。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基督宗教思想界亦接触、涉及后现代理论,形成当代神学讨论的一大聚焦。后现代思潮虽然抨击和否定现存宗教信仰及其神学理论,但其反传统性和对现代性的批判精神却受到一批当代神学家的重视和肯定。后现代思潮的不少基本命题和立意在基督宗教思想界得到积极回应,天主教思想家汉思·(Kans Küng)、新教思想家巴特(Karl Barth)、蒂利希等人都曾直接切入后现代的话题,与之展开思想对谈或理论交锋。他们均从不同角度对后现代思想进路和理论构建加以解构或重构,尤其对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福柯(Michel Foucault)等人的差异性理解、踪迹说等议题有着直接回应和论说。在批判现代主义方面,不少基督宗教思想家在后现代思潮中亦发现了一致,产生了共鸣。如后自由派神学家林德贝克(George Lindbeck)就曾承认,基督宗教可用后现代理论来反驳现代主义对宗教信仰的诋毁。被后现代重新认可的语言世界使信仰在当今有了更大可能,现代世俗主义神话的破产无疑为宗教信仰的回归留下了空间。现代世俗文化曾借尼采之口宣称上帝死了”,如今神学家亦可借后现代之口宣称现代死了。在现代主义批判宗教信仰、后现代主义批判现代世界的历史发展中,当代基督宗教思想界既看到了后现代批判一切、否定一切的破坏性,也发现了神学重新展开其对现代性的批判之契机,以及与后现代重构理论相挂钩的可能,此即一种后现代神学的诞生。按汉思·昆之言,当代神学应为走向后现代之路的神学。汉思·昆认为,神学的后现代之探展示了神学的觉醒”,当代神学应强调对现代的内在批判对启蒙的启蒙”,应力求克服危机,面向未来,步入新时代。当代神学构建正以探索开放创新来证实其正在寻找方向,正在制定纲领。因此,汉思·昆同意用后现代来表述当代神学的全新探索及创造,并强调后现代神学正是在现代之后的新时代中表现出一种新宗教精神

    

注释:

 

布尔特曼,1958年,《信仰与理解》第2,图宾根,德文版,286页。
   
蒂利希,1988年,《文化神学》中译本,工人出版社,9页。 
  
蒂利希,《圣经宗教与关于存在的问题》,见《蒂利希文集》德文版,5,182页。
   
蒂利希,《哲学与神学》,见《蒂利希文集》德文版,5,184页。
   
潘内伯格,1994年,《人是什么——从神学看当代人类学》中译本,香港道风山基督教丛林,18页。
   
毕塞尔,1980年,《宗教语言障碍》,慕尼黑,德文版,426页。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国外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
引自中国思想论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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