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国龙
李申教授:
看到你在《中国儒教史遭控周年祭��对于一段学术史的纪念和资料的补充》一文中声称我以你的“儒教是教说为理论基础和出发点”,向社科院申请重大课题,大感惶恐。不作回应吧,难免被人指为傲慢,欲待回应,又觉得这种话题实在很无聊。两难。
傲慢就傲慢罢,总比找一件无聊的事情来做要好些。可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兴致似乎很高,在与马西沙教授的对话中,再次提起。我再沉默,就有些不方便了,甚至有将责任推给马西沙教授的嫌疑。
说来惭愧,大作《中国儒教史》,至今未曾谋面。不读书之罪,我倒也还自知。只是其中有些原委,本不足道,但既然要开释不读书之罪,就不能不作交待。
多年前我读过你的《话说太极图》,才读到第四页,谈陈抟生平,其中赫然写道:“他曾写过一首诗:‘他年南面去,记得此山名’。诗中‘南面’二字,就是说要‘南面称王’。而且他的字是‘图南’,也说明他是要‘图谋南面称王’。”
还记得当时情形,先是一惊,随之一乐。说来不恭,当时确曾与人开过玩笑:如果李申写一篇“陈抟字图南序”之类的文字,非把陈抟老祖惊吓得昏睡过去七七四十九天不可。玩笑过去也就作罢,我不敢说你一定弄错了。根据你的学术主见,运用你挑选出来的材料,再按照你的思维逻辑,得出这样的结论似乎很自然。所以你的断语下得极干脆,看不出丝毫忧疑。只是我的理解与你不同。我以为陈抟字图南,应当是典出《庄子·逍遥遊》,即所谓“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而后乃今将图南。”是个逍遥一世之上的意思,与称不称王、道不道霸什么的,没有关系。从那时起,虽然大叹你著述之丰,但一则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学术鉴别力,二则担心受不住你那种辞气坚挺、断语爽脆的文风诱惑,所以不敢再领教,只怕于自身学术无补。印象中,在协助陈鼓应教授编辑《道家文化研究》时,曾看过你一两篇文稿,除此之外,就只好说与宏论无缘了。
因为未曾读过《中国儒教史》,所以实在不敢攀附你的“理论”,并作为申请社科院重大课题的立论依据。所谓“基本采用了拙著‘儒教在1911年其主体部分已经解体’的观点”,不知从何说起。课题的名称叫做《中国当代宗教问题的文化战略研究》,我将课题的论证部分附在后面,请你再找找看,有没有你所需要的证据。
课题未获通过,原因是人事问题,不是学术问题,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这个意图申请的课题主持人还要清楚,因为从所里到院里的学术审查,你都参加了。然而你说,“由于项目未获通过,马教授手里也保存了一份,以便改进论证,再做申请。”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论证存在学术问题?但在所学术论证会上,我未听到你提出过任何学术问题。
这些话题,不知你是真的很感兴趣,愿意用些心思,还是为了证明些什么,不得不花心思,至于我,实在觉得是歪缠,无趣得紧。
你说我在一部道教专著中,大量涉及了儒家的政治学说,我也不知何所指。拙著中倒是有一本谈儒家的政治学说,题目就叫做《宋儒微言��多元政治哲学的批判与重建》,不是什么道教专著。看来,你我实在相知未深,只是在你搜寻论争证据时,拙著才会引起你的兴趣,却又连书名都懒得看清楚,既如此,又何不相忘于江湖呢?
简单交待一下我对儒教问题的看法。
一.作为宗教的“儒教”概念是可以成立的,理由很简单,正如“中国哲学”概念可以成立一样。中国历史上本无所谓“哲学”,但参照西学,我们可以用“哲学”概念来概括、诠释中国历史上的相关学说。对于中国历史上实际存在的代表华夏民族文化之主体意识、发挥着整合民族文化之作用、凝聚华夏民族根本理念和信仰的相关学说,可以用“儒教”概念来概括、诠释。
二.对于“儒教是宗教”之说,没有必要玩弄白马是马非马之类的概念游戏。如果这个说法旨在阐明儒教既代表华夏民族的信仰因而具有宗教的一般性,又具有中国文化的特定内涵,那么我举双手赞成。如果在这个题目要做的文章是“宗教在中国”,用中国的文化资料、按照基督教的模式克隆出一个仿制品,那么我敬而远之,因为这种做法对于我理解儒教的文化内涵、精神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三.在我的理解中,“儒教”与“大儒学”是同义语,是体现在中国老百姓生活方式中的民族文化认同、伦理准则、精神信仰。
四.儒教是本来就存在的,不是经过你或者其他什么人的学术论证然后才存在的,所以持儒教观点,未必就是接受你的理论,也未必就意味着要接受你的理论。
五.就社会结构而言,改革开放以来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我以为关键就在于社会自组织建设,发挥了社会自组织的作用。社会自组织的进一步建设和完善,需要有文化的支持,尤其需要符合固有生活方式的固有文化的支持,儒教是其大本大宗。所以儒教在当代有其生长点,即社会自组织的文化需要,诸如企业、社区、村社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