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书法和绘画，早期都是实用工具。先民通过书写来传达文意，而通过绘画来描述形象。但从魏晋之后，中国书画就开始在实用性的价值之外，逐渐形成独立的艺术门类。而中国书法和绘画之所以能够成为独立的艺术，其中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魏晋时期玄学和禅学对于士人思维方式的影响。

魏晋玄学以老庄为根基，崇尚自然无为的境界，深刻影响了后世中国哲学的风格，也影响到艺术创作的风格。汉代之前绘画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以写实为主，此时人们认为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形象的对应。魏晋玄学的兴起促使人们开始用抽象的观念来看待天人之际的关联，认为只有特定的实在现象能透露出隐藏的天道。于是绘画题材开始从肖像转为山水，绘画方法从写实转为写意，绘画主体也由画匠转为文士。

文人书画的传统自此形成而绵延不绝，历代书画家出入于僧、道者众多，就是因为他们对于文人书画的玄禅背景有更深体悟的缘故。然而近代以来，中国书画界开始有人怀疑虚无缥缈的玄禅如何可能对艺术创作产生影响。何劲松博士以他的作品来演说玄禅思想对于书画艺术的影响，恰如其分解此疑团。

赏《何劲松禅意书画》，感受到作品虽不乏自然自得之意，却依然合于法度。作品继承了来自魏晋老庄的自然意趣，无论画作的山石泉林还是书法的点画转折，都没有僵直造作之痕迹，而多出于随意所致之应然。

世人所言玄禅，往往以空灵虚淡为风尚，其实不然。清虚空灵固然是禅，雄浑华滋何尝不是？佛教初传中土，莫不以四禅八定为解脱根基。造像之兴盛，其根本原因在于禅定观想需要佛像作为引导，而禅定是解脱的不二法门。早期佛教诸宗派，无不重视禅定之功德，所以太虚曾谓中土各教皆出于禅。此时之禅，首先注重定学，必须达到“心一境性”为止。僧人系心佛像，文士寄心山水，虽然所缘不同，而在系心一处以求心境合一的境界而言则没有太多区别。因此山水画作在自然挥运之外，要体现山水之间沉稳凝重之气象，方能令观者心系一处。反观何劲松博士书画之作，其中不乏凝重厚朴气象。

至唐宋以来，传统禅学开始演化为禅宗之禅。禅宗之禅一扫往时禅定解脱、经教传承，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中土整个思潮，随禅宗之兴而为之一变，诗文书画皆以空灵为尚。自米芾以后，文人山水往往略施点染以表心意，到倪云林甚至出现恬淡稍显空疏之弊端。何劲松博士画作却无此弊。黄宾虹曾言：“先求实，后求虚，先从容易的，再后到难的。讲虚实有难易，但不是好环，整幅画中没有实的地方，那里还有虚的地方，虚实是相生的。”虽然黄宾虹讲的是画理，然而却同于禅理。禅宗虽然不论禅定解脱，但是也不离禅定解脱，绝非随意放纵便可。画理同样如是，如没有雄浑厚重作根基，所谓空灵境界往往落于随意信手而已。

《何劲松禅意书画》作品集的出版，为当代书画的创作带来对禅意更为宽阔而准确的理解，为当前的佛教研究带来更为形象直观的演示。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

（来源：《中国宗教》2011年第6期）

                                                          （编辑：霍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