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挚友吕大吉教授自著《宗教学通论新编》(以下简称《新编》)最近出版,这是宗教学研究上的一件大事。我来为这部书写书评,本来是难以胜任的。因为我的学术工作偏重于中国思想史和中国宗教史,虽然对于宗教理论也做过若干思考,但缺乏深入系统的研究,无法对这部他半生心血凝结成的理论巨著做出并非空泛而能言之有物的精当评论。不过我还是愿意写这篇评论,原因不仅在于我与他是知己朋友,了解他的研究工作,还在于我曾经参与过《新编》的前身《宗教学通论》(以下简称《通论》)的写作,对于从《通论》到《新编》的过程也有所了解,觉得有些话需要向读者加以说明。
事情还要从《通论》说起。吕教授主编的《宗教学通论》于1989年出版,至今快有十年了。该书出版以来,获得各界高度赞扬,它对于宗教学术研究和宗教实际工作,都产生了广泛而积极的影响,成为连续多年的畅销书,这在大型学术专著中是颇不多见的。
宗教学在我国是一门新学科,“文革”以后才出现在我们学术界。开始时有几本通俗作品,但没有体系性的理论著作。《通论》是我国宗教学说史上的开山之作,是第一部拥有严整体系的宗教学上乘之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我国已故宗教学前辈权威罗竹风先生在该书出版后不久的一次学术会上指出:“这部书对于中国的宗教学术研究具有里程碑的性质。”这是分量很重的评语,《通论》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该书不久又在台湾发行了繁体字版,受到当地学术界的欢迎和重视。
这部书的若干章节是集体分工写成的,吕教授对于参加者的脑力劳动非常尊重,给予充分的评价,并在目录和序言中作了明确具体的标示。我要在这里说明的是,这部书的核心部分,即关于宗教学的理论内涵和范畴体系,是由吕教授一人独立创建的,全书的写作都是在这些基础性原理指导下进行的。他还亲自撰写了全书大多数重要篇章。他创造性地运用唯物史观,同时广泛而又认真地吸收了西方百余年来各派宗教学的优秀成果,结合世界各种宗教尤其是中国宗教的历史与现实资料,提炼出宗教学的基本理念和逻辑框架,把具有中国特色的宗教学主体格局建立起来了。
《通论》写作于1983-1986年,时值我国社会生活和思想观念急剧转变时期,这不能不使该书在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还存在着许多不成熟不完备的地方,又因集体写作而不可避免地带来某些芜杂不齐的问题。因此我和参与《通论》写作的几位朋友多次向吕教授建议,在适当时候由他独立地对《通论》做一次通盘的修改和补充,一方面把理论不完善的地方完善起来,另一方面把他已经创建起来的理论贯彻到全书的始末,使宗教学的内在逻辑结构更为严密,形成一家之言。这是学术界对他的期盼。而这一项工程,只有他自己去做,别人是无法替代的。吕教授经过多年的思考,终于采纳了我们的建议,下决心对《通论》来一次重新创作。经过数年精心的再研究再加工,他终于出色地完成了这项学术工程,这便是如今的《宗教学通论新编》。可以说,《新编》是吕教授二十余年研究宗教学的最高理论结晶,使他自己同时也使朋友们的一桩大的久悬心愿终于得到了却。
《新编》至少有如下特色:
第一,在指导思想上强调“以真理为师”,坚持唯物史观的精神实质,同时博采众长,力求使宗教学研究走向科学化和普遍化。作者对待马克思主义宗教理论,既不像教条主义者那样机械照搬,也不像有些曾经相信马克思主义的人那样,后来又简单地把马克思主义抛弃。而是一切以实践为检验真理的标准,存其所当存者,弃其所当弃者,视马克思主义宗教理论为一种开放的学说,破除学术宗派主义的狭隘性,十分重视吸收人类学术文化的各种含有真理的成分,给予各家学说以应有的历史地位。然后进行批判继承和综合创造,体现了一个彻底唯物主义者的求实态度。
第二,在对待宗教的态度上,作者提出“学术需理性,信仰要宽容”的原则,既不赞成用信仰主义的态度研究宗教,也不赞成与宗教对立而无同情的研究立场,提倡理性与宽容并重,站在世界文化发展的高度,历史地全面地看待宗教,对各种形态的宗教进行实事求是的具体的分析和评价。正是由于作者的这种平实的态度,使《新编》具有了高度的学术价值。非信教读者可以从中得到关于宗教学原理的清晰理念及一系列深刻见解,信教读者也能通过读这部书而扩大视野,获得有益的思想营养。
第三,在理论构成上,《新编》比《原理》建立了更为严谨的逻辑框架结构,这个结构是多层面的、立体化的和多姿多彩的。导言部分探讨宗教学的性质、内容构成和宗教学的理论与方法。第一编探讨宗教的本质、要素、分类,并分别就每一要素展开论述。第二编探讨宗教的起源与发展,既有历时性的历史追溯,又有共时性的理论分析与总结,体现了历史与逻辑的统一。第三编探讨宗教与文化,明确提出“宗教是一种社会文化形态”的文化学观点,从而扩大了宗教研究的范围。该编还精辟论述了宗教与许多重要文化形态之间的关系,使宗教研究与各门人文学科相互贯通起来。《新编》对于世界范围内历史上发生过的和现实中存在着的各种主要宗教,都有扼要的论述,并依据这些宗教的实际资料和参考各派宗教学的研究成果,概括出一系列理论性极强的范畴和观点,进而揭示这些范畴和观点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从而形成一个思想一贯、规模巨大、内容完整的宗教学理论体系。
第四,在理论特色上,《新编》突显了“宗教四要素说”,把四要素作为统一说明,切宗教现象的基础性原理,全书围绕着“宗教四要素说”这一轴线,层层展开各部分的内容,自始至终,一以贯之。作者认为构成一切宗教的基本要素有四,即“宗教观念”、“宗教体验”、“宗教行为”、“宗教体制”。四要素说首见于《通论》,一经提出便在学界迅速传播流行,得到许多学者和读者的认同。如今吕教授又在《新编》中进一步完善了四要素说的理论,用四要素说的普遍可行性。这是吕教授对于开拓宗教学研究做出的最重要的理论贡献。
吕教授是一个非常认真,从不满足的人。他的宗教学研究历程是他数十年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不断开拓、不断深化的过程,充满了劳苦与艰辛。他从来不自封为权威,总是检讨自己的不足,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初步的,是在为宗教学的研究开辟道路,期待着更多的青年学者从事这项研究事业并能超过自己。我一向钦佩吕教授那深厚的学问功底、很强的理论思维能力和卓越的超群才气;我更钦佩他的宽博胸怀、开放精神、超越自我的勇气和提携后进的热情。人们从《新编》中不仅可以得到许多理论上的有益启示,而且会看到一位诚实学者的性情和风格。它使我们懂得,真理的追求需要全部生命的投入,学问的建树需要长期辛勤的耕耘,急功近利的人将永远被自己排除在神圣的学术殿堂之外。
(作者:中央民族大学教授)
(文章转自《世界宗教研究》)